芥子园画谱middot花卉翎毛集序
不管从事什么行业,玩的久了,就会技近乎道了,即从自己的行业,悟出人生共有的真谛。各行各业,莫不如此,只是“道”的层次不同而已。 在中华文化中,诗书画是一体的,这在《序一》部分有所阐述。这一部分回答了一个问题:如何用静态的平面图,表现出动态的大千世界。根据这个问题,又谈到了写意与写实的高下,但没有展开。这也是很多传统文章的共性:点到为止,极为精简,总是感觉没有讲透,不够深刻。 在前面一篇文章中,我们谈到了娱乐是分层次的,不同的娱乐形式,是有高下之分的。这一点,在《序二》中得到了回应:“所好各殊,而其为适志则一也。至于耽麹孽,溺歌舞,斗鸡走马之豪荡,六博、蹹踘之喧呶,纵欲败度,迷陷已甚,乌睹所谓乐也?以视夫驰驱翰墨之场,翱翔文艺之囿,高下不同,何其辽哉。”娱乐形式中,饮酒、歌舞、斗鸡、赛马、下棋、踢球等都是次等方式,与书画是没办法相比的。具体原因,我们在前面文章中,已经分析过了。 心有灵犀的感觉,真好! 图1芥子园画谱·花卉翎毛谱序一 原文 花卉翎毛谱序一 辛巳夏,余南归文园,欲招王子宓草共数晨夕,宓草以编葺《芥子园画传》未竣辞。越四月,其书始成。且复首别源流、秘传诀式,观其《自序》,前集兰竹梅菊,既以学字之法学画,兹则更以学诗之法详及鸟兽草木,用意深矣。自禾观之,鸟兽草木与画者之鸟兽草木岂有异哉?鸟兽有飞有潜者也,草木有色有香者也。飞潜不生于动,而生于静;香色不生于有,而生于无。是画者适意无飞潜、无色香之本体,何也?飞潜不能久存,色香终于寂灭,画者与真者又何可异视乎?画龙者以点睛而能飞,是画未始无飞潜也;画荷者以风翻而露滴,是画未始无香色也。安见幻者不可为真,而真者不可为幻哉?其兄安节有《画传》初集已发烟云丘壑之奥,今此谱继出,是安节志在穷高极远,而宓草志在研精入微,二君皆从绘事以格物者哉。时康熙辛巳岁长至前一日邾城王泽弘题于思匡阁。 花卉翎毛谱序二 人之心,不可一日不用也,尤不可以一日不养。不用则滞,滞则神明阻遏,块独枯槁之弊生;不养则廋,廋则思虑丛杂,迫狭拘苦之患起。善治心者,于勤劳之余,常有宽闲之候,非耽宴安也,尔养其心而已矣。愈养则愈灵,愈灵则愈静。方寸之间,活泼泼地,晶莹洞彻,广能应万变而无窒碍。画绘一端,艺事也,虽作会著于虞书,图籍详于汉史,前代名流硕彦,亦皆专力于斯,然振笔挥洒,聊以寄兴。如谓即此足以涵养寸心也,人或未之信,不知侔色揣称,疏瀹性灵。凡一水一石之位置,一草一木之向背,与夫翾飞蠕动跂行喙息之属,莫不钩摹惟肖、体会入微,当其下笔时,天趣盎然,灵机鼓荡,所谓满腔子皆生气也。人本同具生理,自私欲间之,遂形隔阂。苟能由此一念而扩充之,日新月盛,畅茂条达,则残忍忌刻之意,藉是而消,觉此心慈祥,恻怛广大,容宏浩然与天地相似,岂非俯仰间一快境乎?昔周茂叔令学者观天地、生物、气象,所以识仁礼也。呜呼,其旨微矣。世之所谓怡情悦性者,非一事也?或漱石枕流以为娱,或种竹莳花以自遣,或瑶琴偶抚慕曩哲之光仪,或古籍闲披,企先民之轨范。所好各殊,而其为适志则一也。至于耽麹孽,溺歌舞,斗鸡走马之豪荡,六博、蹹踘之喧呶,纵欲败度,迷陷已甚,乌睹所谓乐也?以视夫驰驱翰墨之场,翱翔文艺之囿,高下不同,何其辽哉。巢君子余工六法,为张子祥先生高弟,从先生之文孙益卿茂才处,得《芥子园画传》初刻本,仿泰西石印法,以公同好。初集印行,海内称善,近又印二三集成,举以示余,盥薇披阅,心目为开。秋蝉一声,残暑渐涤,庭卉吐艳,清芬扑帘,把卷流连,不啻置身于琪花瑶草间也。夫因文见道,儒者之悟境;格物穷理,学人之要务。士君子于读书之暇,得是编而浏览之,足以消忧,足以闲邪,未始非养心之一助。然则藻绘之事,岂可以小技而忽之哉?即是集之刻,岂仅为初学津逮而已哉?至南宗北宗之流派,白描设色之精能,则诸序跋言之详矣,兹不复述。光绪戊子孟秋当湖何之鼎咏华甫谨撰。 草虫花卉谱序 前人画花卉,未分草与木。即谱众花,亦惟编月令,未尝区别及此。考之,芍药、荷花名已见于《郑风》。牡丹后出,而曰木芍药。荷花注为芙蕖,后世称为芙蓉,转以拒霜花为木芙蓉。则二花之草本居先,而后之牡丹、芙蓉始加木字以别之。芥子园谱画以草花先乎木花者,良有以也。草花宜缀草虫,须得其飞翻鸣跃之状。非惟画也,即诗人之比兴亦留意焉。试观《三百篇》所载草木、鸟兽,各得其情。如昆虫之细微,斯螽、莎鸡、阜螽、草虫、蝇蜩之类,曰动股,曰振羽,曰趯趯,曰喓喓并营营嘒嘒,各得其飞翻鸣跃之状。画缀于花草中,使其枝坠欲摇,翅扬欲动,如香可采,若股有声,岂可息乎哉?兹谱立意,由小而大,由简而繁。故于兰竹梅菊之后,而谱众花。众花先草本而后木本,先草虫而后翎毛。盖欲学者如学诗之琢字炼句,由近体以及古风,直可上求《三百篇》之遗意矣。辛巳九月望前三日秀水王蓍书于瞰浙楼。 翎毛花卉谱序 唐宋名手,几善花卉,必画禽鸟。《宣和画谱》所载统曰花鸟,得四十六人。若专工草虫,则附于蔬果内。按作图布置,翎毛多用木花点缀,草虫则用草花,盖各以类从。兹谱故先草花草虫,继以木花翎毛,循序而进。非创也,试观古人所称,曰花木,曰虫鸟,其为先后已肇于此矣。果之象形设色,等于众花。朱樱丹荔珍贡内廷,青李来禽名传晋帖,自宜写肖丹青抗衡脂粉者。因草以及木,因花以及实,交有得与。至于翎毛,为类繁多。远则巢居野处,泳浦眠沙;近则穿屋贺厦,唤晴噪雪。以尺幅中皆截取花枝未及全体,安置小鸟,以其所宜。若夫彩苞锦羽、丹顶华冠,只宜施于大幅,未可缩小失真。禽中庶类,何能尽悉,自须究心。夫学诗尚曰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,即学画亦不外乎是矣。固名以得其形与性,而古诗人之吟咏,岂不先于徐黄立粉本哉?秀水王蓍题。 翎毛花卉谱跋 前编兰竹梅菊四种,皆属书本装订,以两页合而成图,耐于翻阅,未免交缝处与笔墨有间断。兹花卉二谱页粘成册,不独图中虫、鸟无损全形,抑且案上展披同乎册页。其中摹仿,传之梨枣,不失精微,非大费苦心何能臻此?至画中题咏尽采古人,如有未合,始裁新句。即题咏中诸体字法,遍乞名流,镂印诸工,必谋善手。此册公之赏玩,自不宜作刻本观,更不宜仅作画谱观也。芥子园甥馆识。 译文 花卉翎毛谱序一 辛巳年夏月,我南归文园,打算邀请王蓍同住几日,王蓍因为编撰《芥子园画传》尚未竣工推辞。第二年四月,书稿才完成。姑且不论附加的画法源流和秘传诀式,单看他的《自序》,前集兰竹梅菊就主张用学字的方法学画,现在更主张用学诗的方法了解鸟兽草木,可谓意味深长。在我看来,自然中的鸟兽草木与画中的鸟兽草木哪有什么不同啊?鸟兽有飞翔潜游,草木有色彩芳香。飞翔潜游不是由动而生,而是由静而生;色彩芳香不是从有而生,而是从无而生。画家的意趣在于没有飞翔潜游、没有色彩芳香的本体,为什么呢?因为飞翔潜游不能长久保存,色彩芳香最终走向寂灭,画出来的与自然物象又怎能分别看待呀?画龙点睛而能飞,所以说画未尝不能飞翔潜游;画荷风翻而露滴,所以说画未尝没有芳香色彩。怎能看见幻象不认为是真实,而看见真实不认为是幻象呢?王蓍的哥哥王概编撰的第一集山水已经展示了烟云丘壑的奥妙,如今王蓍又继续编撰第二集花卉翎毛,由此看来,王概的志向在于穷高极远,而王蓍的志向在于研精入微,二人都是通过绘画来探究万物的道理啊。康熙四十年夏月邾城王泽弘题于思匡阁。 花卉翎毛谱序二 人的心,不可以一日不用,更不可以一日不养。不用就会凝滞,凝滞就会神明阻止,而产生孤独憔悴的弊端;不养就会隐匿,隐匿就会思虑杂乱,而出现狭隘固执的毛病。善于养心的人,在劳作之外,常常有宽闲的时间,并非沉溺于安逸,而是在养心罢了。心愈养愈空灵,愈灵愈平静。方寸之间,活泼泼地,晶莹清澈,宽广得能够应万变而无障碍。绘画,属于艺事,虽然虞书已经记载图画,汉史已经附录图籍,前代名流学者,也都专力于绘画,但他们挥笔落墨,不过是借以寄兴抒情而已。如果说这样足以涵养寸心,人们或许并不相信,这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描摹形色栩栩如生之外,还可以陶冶性情。凡是一水一石的位置,一草一木的向背,以及飞禽、昆虫、走兽、水族生物等,无不观察精微、钩摹逼真,等到落笔时,天趣盎然,灵机鼓荡,所谓满腔都是生气。人与人本来具有同样的生理,只因自私而间离,于是产生隔阂。如果能由人与人本来具有相同生理这一观念拓展开来,日新月盛,顺畅通达,那么狠毒刻薄的意念,就会逐渐消失,感觉心地善良,胸怀宽广,度量宏阔,浩然正气与天地相似,这难道不是生命的一种快意的境界吗?从前周敦颐提示学者通过观察天地、生物、气象,来认识仁礼。啊,涵义深远呀。世人所谓的怡情悦性,不就是这件事吗?或者漱石枕流作为愉悦,或者种竹养花作为消遣,或者偶尔弹奏瑶琴仰慕先哲的风度,或者翻阅古籍追随先贤的楷模。喜好各不相同,然而舒适自得的追求却是一致的。至于沉溺于酒母、歌舞、斗鸡、赛马的放荡以及六博、踢球的喧闹,放纵贪欲败坏法度,迷陷过甚,哪里见得到所谓的快乐呀?与醉心于诗文、寄兴于书画比较,高低相差得太远了。巢勋擅长绘画,为张子祥的得意弟子,从张子祥的文孙益卿茂才那里,得到《芥子园画传》初集刻本,仿照西洋石版印刷法,公布给爱好者。初集印行,四海之内一致称道,最近又印行二集和三集,拿给我看,我净手拜读,大开眼界。秋蝉一声,残暑渐去,草卉吐艳,芬芳扑鼻,流连书中,仿佛置身于奇花异草中间。读书体悟道义,这是儒者的境界;观物穷究道理,这是学人的目标。士人君子在读书之余,浏览此画谱,足以解除忧愁,足以去掉邪妄,不能不说是对养心的一种帮助。那么,绘画怎么能以为小技而被忽视呢?这两集画谱,难道仅仅是初学进步的阶梯而已吗?至于南北二宗的流派,白描设色的精湛,在别人的序和跋中已经叙述详尽,这里不再重复。光绪十四年孟秋嘉兴何之鼎撰。 草虫花卉谱序 前人画花卉,不分草本与木本。即使花谱,也只是按时令编定,对于草本与木本未曾加以区别。据考证,芍药、荷花的名称在《郑风》中已经出现。牡丹后来出现,被称为木芍药。荷花被注释为芙蕖,后世称为芙蓉,转而将拒霜花称为木芙蓉。芍药、荷花位居草本前列,后来的牡丹、芙蓉就加上木字用来区别。芥子园画谱中草花在先木花在后,确实是有依据的。画草花适合点缀草虫,必须表现出它们鸣叫腾跃的性状。不只作画,就是作诗,也要在此留意啊。试看《诗经》中所记载的草木、鸟兽,各有情态。比如昆虫的细微活动,蝈蝈、蟋蟀、蚱蜢、螳螂、蝇、蝉之类,或运动两腿,或振颤羽翅,或奋力跳跃,或宛转唱和,各显腾跃鸣叫的情状。将这些草虫点缀于花草之中,枝条下坠好像摇曳,羽翅上扬好像飞动,花朵吐香好像可以采摘,两腿相切好像发出声响,怎么可以全无生息呀?此书立意,从小到大,由简至繁。所以编撰兰竹梅菊谱以后,再为众多花卉编撰画谱。众多花卉,草本在先木本在后。草虫禽鸟,草虫在先翎毛在后。如果学画能像学诗一样琢字炼句,由近体诗到古体诗,真的可以上溯寻求《诗经》的遗风余韵了。康熙四十年九月嘉兴王蓍书于瞰浙楼。 翎毛花卉谱序 唐宋名家,凡是擅画花卉的,必定工画禽鸟。《宣和画谱》记载这些画统称为花鸟,收录画家四十六位。若专工草虫,就附录到蔬果门类中。依据常理,画禽鸟多用木花点缀,画草虫多用草花点缀,所谓同类相聚。因此画谱先介绍草花草虫,接着介绍木花翎毛,循序而进。这种排序不是现在才开始,试看古人所称,花木虫鸟,先后次序早已确立了。蔬果的写形设色方法,与众多花卉相同。朱樱丹荔被宫廷青睐,青李林檎由晋帖扬名,蔬果画自然可以与仕女画平分秋色呀。由草到木,由花到实,都有所得。至于禽鸟,种类繁多。往远处说,巢居荒野,在江河游弋,在沙滩睡眠;往近处说,寄居屋宇,在晴空鸣唱,在雪地呱噪。小幅画都是截取部分花枝,安置体型小的禽鸟,这样才显得合情合理。若是体型高大、色彩艳丽的禽鸟,就应该安置在大幅画上,不可因为缩小而显得不够真实。禽鸟中种类繁多,很难全部熟悉,须要自己专心研究。学诗尚且主张多多识别鸟兽草木的名称,而学画也不外乎此理。凭借鸟兽草木的名称就可以了解它们的形貌与性情,而古代诗人关于鸟兽草木的吟咏,岂不就是先于徐熙、黄筌而创作的画稿吗?嘉兴王蓍题。 翎毛花卉谱跋 前编兰竹梅菊四种,都属于书本装订,以两页合成图画,耐于翻阅,不能避免的是两页交缝处的笔墨会出现间断。现在花卉二谱页粘成册,不但不会破损图中虫鸟图形的完整,而且可以如同册页一样在案上展玩。其中摹仿的图画,转为刻版,也不失精微,如果不是大费苦心怎么会达到此种境界?至于画中题咏也都尽量采用古人诗句,若没有合适的旧诗,便创作新句。即使题咏中的各家书体,也遍请名流,刻印的工匠,也寻求能手。此图册的功用在于欣赏玩味,自然不应该当作刻本看,更不应该仅仅当作画谱看啊。沈心友记。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#个上一篇下一篇 |
转载请注明地址:http://www.jiezia.com/jzyl/11098.html
- 上一篇文章: 看历代名家的经典画石
- 下一篇文章: 没有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