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那亚礼堂

没见过天蓝色的海,见过的大部分海都是雾霾蓝,带着几分沉郁的压抑,仿佛可以随时将靠近的生物吞没。现在时常会忘记蓝色是何种样子,我也不再喜欢它。它代表着我的一段过去,是留下很多遗憾的有过的日子。

五月底,因为疫情,阿那亚恢复整洁清冷。住在一座酒庄里,一楼是西餐厅,二楼辟出几间房做客房。坐在客房内,可以透过一整面墙的拱形落地玻璃窗,看见院中栽种的葡萄架,细卷的根茎上长满翠叶。

凌晨五点从酒店出来,步行去海边。来阿那亚,是为看看那座礼堂。灰蒙的天穹下,空无一人的海滩,一座白色礼堂立于海与沙的交界之处。干净、洁白,没有阴暗的欲望和秘密。眼中的画面呈现磨砂般的质感。风很冷,瑟缩着肩头在海边慢慢踱步。

孤独图书馆

天越来越亮,人渐渐多起来。老人沿海边散步,孩子荡起秋千,年轻女孩乌黑浓密的长发飞扬交缠,风中有了某种诱惑。人群的涌入让这片沙滩失去沉郁,重新热腾起来。人间闹哄哄,跟我却没有多少关系,我能够触到的向来是热闹过后的余温。

海边有一家YSEA餐厅,主打西餐创意菜,经营者是一对夫妻。生日时去过他们在五道营胡同经营的另一家藏红花西班牙餐厅,有简洁的红砖墙,男侍应穿黑制服。在店里,遇到过女店主,闲聊上几句。她笑说,丈夫专注于新品开发。最近为了做出好吃的面包,把自己关上房子里一个多月来培育酵母。她随后推荐了阿那亚,说时常有独立乐队或舞蹈社团去那里演出。

位于阿那亚的这家店宽敞明亮,四面都是透亮的落地玻璃窗,四周之景皆能尽收眼底。店内摆放大棵绿植,灰色水泥墙壁与不远处的孤独图书馆的色调接近,显得和谐。点个几道菜,有日式蒜香牛肉里脊饭,红薯板栗南瓜汤、西班牙传统煎土豆洋葱蛋饼、百香果慕斯……与同行的朋友边吃边聊,感到一种久违的放松。

YSEA餐厅

啖饱后,去往UCCA美术馆,一座建在沙堆下的美术馆。步行其间,仿佛穿梭于白色洞穴中。其中三处洞穴可以通向海岸,另有一处,沿螺旋楼梯而上,屋顶上的外形状似蜗牛壳,倒是十分可爱。今年把一些时间花在美术馆上面,分别去了红砖美术馆和松美术馆,它们都有着造型别致的场馆和精心设计的室外空间,但观者纷纷,没有想象中的清净。大部分人来美术馆并不是出于对艺术的热爱,更多的是为了打卡拍照。他们把艺术看作精神性的奢侈品,与物质性的奢侈品一样,因为阶级焦虑才靠近它。艺术绝不是一门无法对现实生活产生影响的学科,而是教会人们如何打破常规,变换其它的角度去感受这个世界。但遗憾的是大部分人都不观看,不思考,随波逐流。因此脚下的路越走越窄,沦落为想象力僵滞,创作力匮乏的成年人。

在美术馆内,想起自己时常感到从躯壳内裂变出另外一个人,一个被卡在童年与成年之间的人。在成年人的世界里,我的想法总会露出幼态般的笨拙。即便拥有成人外貌,却受困于童年记忆。因此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总是磕磕绊绊,学不会适应和迎合,认为血肉之躯只是一个试验品,随时可以被改造与消解。年龄、性别、外貌、智商、财富、地位、情感……通通会消失不见。它仅仅只是一个容器。但内心的那个本我不会受限于时间,仿佛可以无限存在下去。肉身都是暂时的,本我却能够永恒。

以前看过一位年龄与我相仿的年轻女孩的作品展。她是位纤维艺术家,用羊毛、丝绸、蕾丝做出各种形态的奇异物种,有一种童话式的诡谲与浪漫。羡慕这种能够完全投入创造中的人,全情投入,忘掉自己。我的内心与这些作品产生强烈的连接,难过到落泪。

“大部分的时候的驱动力其实还是恨意,不满和任性。我时常感到焦虑和耻辱,逐渐走向自我完美主义的倾向。我会因为儿时经历条件反射去认定自己不值得被尊重和接受,在自毁之后再不断重建自己。自毁继而让我变得咄咄逼人,开始极其繁忙地工作产出,受消极的完美主义的思考驱使,变得卑躬屈膝,谄媚讨好,又进入新的自我厌弃的循环。在这样的痛苦中,我开始比一些人有更多一点的感受力,一点点触碰都会变成巨浪。说到这里,现在我也不怕了,即便要长时间孤身一人去迎接残酷的现实,这些时间也极为珍贵。我会用作品大声向你叙述那个世界的故事,并拔出那些划伤你的,依然卡在你从儿童过渡到成人之间的碎片。”

摄影:景莹

作者:杜菁

已出版《昨日住青山》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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